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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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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16-10-04 11:00:03 字數:3784

黃帝問曰:餘嘗上青霄之臺,中陛而惑,獨冥視之,安心定氣,久而不解,被發長跪,俯而覆視之,久不已,卒然自止,何氣使然?岐伯對曰:五臟六腑之精氣,上註於目而為之精,精之裹者為眼,骨之精者為瞳子,筋之精為黑精,血之精為其絡,氣之精為白精,肌肉之精為約束,裹契筋骨血氣之精而與脈並為系,上屬於腦,後出於項中。

晉皇甫謐《針灸曱乙經 少陽脈動發目病卷》

入夜,如意殿十尺高的艷紅珊瑚柱狀燈樹靜靜伸展、燃燒著暈黃的光亮,宮漏悄悄流瀉,窗外碧檐掛著的瓔珞鳳鈴不時隨著晚風拂動,傳來幾聲清脆響音。

“阿弱,來,該喝藥了。”慕容獷輕柔地扶起睡得昏昏沈沈的小人兒,哄誘道。

“好。”她乖巧地將苦澀得令人打顫的濃黑藥湯一口口喝完,張開小嘴含住他送進口裏的梅脯。

“這梅脯是孤命黃太醫特地腌的藥梅子,生津潤肺,甜口適中,而且完全不會與你現喝著的藥性相沖,多吃些也無礙的。”

“臣妾不好,總讓您費心了。”她仰起小巧的臉蛋,目光癡癡地凝望著他。

“大君,您真的不覺悶厭嗎?”

“悶厭什麽?”他臉上有一絲不解,放下藥碗後,又取過一方打濕的帕子為她擦拭唇邊沾著的藥漬。

“伺候著一個病懨懨將死之人——”

“休得胡說!”他臉色大變,急吼吼的斥道。

她一個瑟縮,眼眶隱隱淚霧盈然。

慕容獷霎時心都揪起來了,忙捧起她的臉,微帶慌亂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,放柔了嗓音道:“怎能胡亂咒自己?你也不過是舊年痼疾,身子病弱了些,孤是大燕之主,縱傾舉國之力難道還治不好這區區的小癥候嗎?”

“為什麽?”她聽他如此情深義重宛若誓言的保證,心並未有悸蕩的感動,只是覺得諷刺和一絲陌生的茫然與困惑。

她前生記憶中的慕容獷不是這個樣子的。

他對崔麗華極好極好,好到甚至能夠無情殘忍地將她和孩子當作箭靶,為崔麗華擋去刀光劍影的血腥算計,可是他也沒有從此就不再臨幸後宮嬪妃,為崔麗華守身如玉,做一個癡情堅真的男人。

打從上次他連續數日幸了紫鳶院的韻貴人,回來之後發現她默默憑窗落淚,自那日至今,他已經將近兩個月都宿在如意殿,和她同床共榻相擁而眠,再沒召寢過旁人。

孟弱當然不相信一個帝王會有什麽忠貞的觀念,不過短短兩個月光景又能代表什麽?

可她就是覺得沒來由地心慌、忐忑,和該死的淡淡竊喜對此越發厭惡憤恨起自己的失控。

“為什麽要待阿弱這麽好嗎?”她雖然問得沒頭沒腦,他卻心有靈犀地看出了她的迷茫與不安,低聲嘆息。“孤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她盯著他,臉上的神情顯然不信。

“孤就覺得一定得待你好,舍不得見你傷心,不忍見你受病痛和種種磨難之苦,恨不得能把你變小了,日日藏在胸口貼身帶著,任憑誰都不能再傷害、算計你……”他眸中有著憐惜歡喜掙紮和迷惘。“看,就是這麽發渾,孤都快不認識自己了。”

孟弱呆呆地望著他,眼神發直也,不認得眼前這個像是正“為情所苦”的青澀少年?

——是她瘋了還是他中邪了?

“可孤就覺得這樣寵你、疼你,孤心裏覺得很歡喜,有說不出的滿足。”他露出微笑,俊美如天魔迷魅的笑容連孟弱都不自禁為之心蕩神馳了一瞬,“阿弱應是孤上輩子的心上人,這一世又得天垂憐,回到了孤的身邊。”

他知道了?!

孟弱臉色霎時慘白如死,猛地推開他,劇烈顫抖著急急退到了墻角,冷汗涔涔,滿眼戒備疑懼地瞪著他。

“阿弱?”他心驀地一抽,霎時懵了。“怎麽了?孤說錯什麽了?你,你怎麽這麽看著孤?你——怕孤?”

孟弱小臉青慘慘一片,呼吸幾要中斷,直到看見他眸裏升起的迷惑及受傷,瘋狂驚跳如擂鼓的心臟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,渾身冷汗虛脫乏力地軟軟倒了下來。

原來他不知……還好……

慕容獷及時接住了她癱軟冰冷的身子,俊美臉龐因恐懼而扭曲,想也不想驚悸大吼——

“太醫!快宣太醫!”

昏迷中的孟弱又飄飄蕩蕩地回到了前世,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,看著自己的愚蠢、悲哀而不自知……

可當時的孟弱,只以為是深藏在心底深處的夢想終於成真了,大君真的看見了她,走近了她。

他對她笑得太溫柔,大半年裏,一個月中總有七、八日是歇在她殿裏,她終於能夠大大方方為他做各種可口美味又好克化的甜鹹糕點,能親眼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。

孟弱覺得自己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麽幸福過。

幸福得就像是,自己是真真正正許嫁了人家,而遠在陳國,許是一生再難相見的阿爹阿娘,終於可以不用為她擔心,因為重病纏身的女兒,也是個有夫家疼愛的正常姑子了。

對她而言,他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、綾羅綢緞都是身外之物,只要他眼裏、心裏有著她,就算只是占據了小小的一個角落,對她來說就像是擁有了滿滿的一整個世界。

很快的,她就有了身孕。

那一天,她萬分狂喜又窘羞地告訴他,自己有了他的孩兒了,她分明看出了他眸中震驚卻隨之而起的愉悅,讓原是忐忑的自己松了好大一口氣。

他歡喜她為他懷孩子,那麽是不是終有一日,他將會比喜歡她還要再多一點?

滿懷著喜悅和期待,她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寢殿裏養胎,竇貴妃和珍妃、風貴姬都命人送來了賀禮,崔妃還親自過來祝賀她——

“你有了大君的皇嗣,往後就別再胡亂折騰了,不要再弄什麽桂花糕有的沒的,你是嬪妃又不是賤奴侍女,別讓人把我們陳國貴女輕瞧了。”崔麗華英氣美麗的臉龐有一絲憔悴,神情卻依然倨傲,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訓斥道。

她心一顫,想辯解,可見崔麗華一貫的驕傲堅定、不容違逆,只得暗暗嘆了口氣。

罷了,素來心氣極高的崔姊姊至今尚無孕息,心裏定是很不好受,一貫心直口快的性子言詞激烈些也是應當的。

她現在擁有了這麽多,深覺無比幸運,正該知恩惜福,又怎能為崔姊姊的幾句話就上心著惱?

“謝崔姊姊關心,我一定會保護好孩子的。”她真摯地笑道。

崔麗華眸光覆雜地盯著她,像是憐憫又像是怨恨,又有幾分掙紮。“大君,很高興嗎?”

孟弱淺白的小臉浮現紅暈,低聲道:“嗯。”

雖然他沒有明說,可是自那日後,他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溫柔有暖意,總是時不時命她躺好,然後拿卷簡冊在一旁正經地念起來。

她自然感覺得到,他是要念給他們的孩兒聽呢!

半天後都沒聞得丁點聲響,她疑惑地擡起頭來,這才發現崔麗華不知幾時已經走了。

“咦?崔姊姊是幾時走的?”

貼身侍女眸中掠過一絲鄙夷,撇了撇嘴,連回答都懶。

她有些尷尬地紅了臉,也知道自己這是多問了,人都走了,還問什麽幾時呢?

“我這兒沒事了,你們也下去吧。”她溫和地道。

“諾。”侍女們明面上做了個不過不失的禮,卻也沒什麽恭敬之意地退下去了。

她輕嘆一聲,搖了搖頭。

自己又何嘗不知道,縱然大君對她很好很好,可是自己低微的陳國庶族姑子出身,在這大燕後宮裏終究是沒有底氣的。

“但是阿娘不難過,”她低頭輕輕摸著肚皮,滿滿慈愛憐惜地對著腹中孩兒道,“阿娘有你,這一生已經知足了,往後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康康健建地長大,不用出挑也不必優秀,只要你能好好兒的,阿娘就極歡喜了。”

孩兒……阿娘只要你好,只要你活著……

昏睡中的孟弱淚流滿面,全無血色的臉上布滿淒楚悲涼和痛苦掙紮

在此同時,守了一天一夜心力交瘁的慕容獷也沈浸在另一場夢魘裏——

他漸漸習慣了有那個嬌弱卻溫柔的小女人陪伴,他忙於國事經常無暇正常用膳,腸胃自然不好,可她總是天天換著法子做鮮美的鹹點和香甜的糕餅,只求他抽個空吃上那麽一兩塊,讓脾胃好受些。

慕容獷不是沒有看見她和自己在一起時,總是強忍著喘咳的沖動,她手邊總會捧著一盅熱茶,若是熬不住了便喝個兩口壓壓。

他強迫自己不去主動詢問太醫,關於她的痼疾之事強迫自己專註在拿她做華兒的靶子上,強迫自己不能心軟也不去心疼。

華兒為了他連命都可以舍棄不要,他如何能夠為了另一個女子的柔情就放棄原來的盤算?

可他還是能感覺到,自己剛硬冰冷的防備一日日在瓦解、融化……

當他發現自己晚上有時會坐起身,盯著她逐漸隆起的肚子良久,甚至有時會在四下無人時,遲疑而輕聲地低喚——

皇兒,孤,嗯,是你父皇。

慕容獷驚覺自己好似有些無可自拔了……

直到那一日,他收到華兒傳出身孕的消息,並且並且……

伏在孟弱身邊的慕容獷在夢魘中面目扭曲猙獰起來,濃眉緊緊糾結,牙關咬得格格作響,呼吸濃重——

賤人!賤人!

“你!你們怎麽敢?”他語氣憤恨,幾乎要磨咬出鮮血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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